第三十二章 (1/3)

我在北京有张床 李波 4431万 2021-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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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我和小羽在“家”里忙活了大半天,为鲁小阳和罗云设宴压惊,于江湖和夏一帆也来了。短短一个多月,两人老了一大截。都不愿意谈及里面的情况,我们也不问。罗云家人以为他春运出车祸了或被抢劫了,直到拐弯抹角找到捞他的那个朋友才稍微松了口气,罗云总算赶上了元宵节。

罗云算是熬过去了,大家更关心的是鲁小阳,这个腼腆的文弱书生还是个取保候审的伤害罪犯罪嫌疑人,就业成了大麻烦。他说找了律师,很快就会开庭了。他还硬着头皮给鲍小琳打过电话,鲍答应不再为难他。他很有信心案子会撤销的。

我们几个人都为他写了证词,他似乎更有信心了。但事** 审时,法官说只要鲁小阳接受调解并赔偿两万元医疗费,就可以大事化小,把案子结了。鲁小阳当即表示接受调解并很快赔了钱,然后,法官就像川剧中变脸把戏一样翻脸了,拿出一份法医鉴定,以伤害罪判处鲁小阳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虽然躲过牢狱之灾,却从此有了刑事案底。他傻眼了。不久,他和代理律师得知,鲍小琳以前整过容,法医鉴定无论在程序上还是技术上都有硬伤。名牌大学研究生鲁小阳成了上访大军里新的一员。

大家都忙于讨生活,且毫无力量,除了在情感上惺惺相惜一下,在道义上支持一下,没更多的行动了。《人精》有过一次短暂的回光返照。一年后,这家损人不利己的杂志被吊销刊号,终于寿终正寝。

伊拉克战争带来的兴奋还没消退,一种肉眼无法洞悉却致命的病毒又游荡于空气。这种从野味传染到人类的可怕病毒源发地在广东,北京却充当了它的首都,一时间风声鹤唳。大街上公汽上商场里电梯间一切有人的地方,人们戴着口罩探头探脑面面相觑;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捂了一段时间捂不住了,国家最高卫生官员和北京最高行政官员被同时免职,北京进入紧急状态。吓傻了的人们抢购食品药品,板蓝根成了救命稻草,普通白醋被一扫而空,黑市炒到三百块以上,小羽也让我买了几瓶。密闭门窗后,放到锅里煮,直到蒸发殆尽,房间里楼道里被褥上,甚至身体内外都酸溜溜的,弄得跟醋坊似的。

我在阳台伸出脑袋一看,空空如也的街上,全密闭的救护车红灯闪烁,孤独地呼啸而去,依稀可见车内穿着防化服的医务人员和司机,出门的念头灰飞烟灭。餐馆早已停业,幸亏还有几个不怕死的菜农在卖菜。菜品少,不新鲜,价格高还不讲价。远远地挑选,给钱,走人。囚禁在“家”里一月之久,亲朋好友来电慰问。

小羽节前换了新工作,离姥姥家近,经常回家。疫情暴发后坚持上班,为了和我在一起,她理直气壮地找到了夜不归宿的理由――为躲“非典”加夜班,还拿加班费,她家上上下下无条件支持这英明决定。

为了避开人群,小羽每天骑车上班,裹得套中人似的。出门时,那愁眉苦脸泪光涟涟的样子,犹如生离死别。上班期间她要来数次电话,检查我是否不堪寂寞出门寻死去了。每天回来,她都和我保持距离,先是三米以上,吃饭时隔着饭桌保持一米,睡觉时采取各睡一头或背靠背的方式。恰因北京春季极度干燥引起急性咽炎,狠命的咳嗽,口痰有血迹,呼吸急促,全身乏力;除了没发烧,和疫情症状完全吻合。我吃了一些药,不见明显好转。我眼泪汪汪上气不接下气“我就要死了,离我远点,回家住。”

“你真的要死了?”小羽恐惧而忧郁地看着我,“还是别死,你怎么忍心扔下老婆呢?”

“你要殉葬啊?”我用纸巾捂住嘴巴推她出门,小羽一步一回头,趁我不备一把抓下纸巾,在我脸上狂啃。

“你疯了啊?你不怕病毒啊?”我拼命躲闪。

“我就是疯了我就是疯了,咋啦?病毒有啥好怕的,人本身就是个大病毒。”她钻过我的胳膊,逃回屋内。我无奈地摇摇头。

小羽在新公司只干了两月辞职不干了,她满怀委屈地说“他们欺负新员工!”

无非是一些工作上的鸡毛蒜皮,听了她的控诉我笑得鼻孔和气管岔了气“老员工使唤新员工是正常的,局子里新到的还得吃杀威棒呢。你那也叫受气,太脆弱了?”

“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她气呼呼地说。

“你呀,小姐脾气有待减少,工作能力有待于提高。”我归纳着,把她推向厨房,“特别是烹调技术。”

“没进项啦,家庭妇女这就当上啦!”她在里面哀嚎,“人啊,都是势利眼!”

2

一个职业作家除了具备与生俱来的捏造事实的伎俩、死乞白赖的写作勇气,还必须具备荒原狼一样敏锐的市场嗅觉。在成为一个功成名就的畅销书作家之前,动笔之前,你就得绞尽脑汁,如何才能用亿万脑细胞的牺牲换来一个好故事进而换来柴米油盐酱醋茶……

连暂时在我这儿耗着的小羽也损失了一些脑细胞,冥思苦想一阵,突然兴奋得就像发现了这场疫情的生物解码“不是有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注《霍乱时期的爱情》,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ga

ielgarcarez,1928~)另一部重要作品。)吗,咱就写一本《非典时期的爱情》,肯定惊天地泣鬼神,果子狸都会无地自容。”

网络的闹心之一是任何人都可以先把一个好标题给糟蹋了。我笑“拾人牙慧!网上肯定几十个版本啦,我打赌,我要输了给你镶一付大金牙。”

“去你的。”她在网上一搜索,果然垂头丧气,又生一计,“这样,我口述,你记录,出书了署我名,稿费咱俩对半。”

“你还挺会算计,不过没戏。”我解释说,“这情况只适用于两种情况一、文盲半文盲;二、德艺双馨但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师。你两边不靠谱。”

小羽不服气的样子“那我就自己写。青春小说都烂大街了,无非就是青春期那些破事儿嘛。”

“先写个开头我看看。”

“写就写,哼!”她拿出本子摆在桌子上。我的余光看见她时而咬着笔头眉头紧锁,时而在本子上涂来涂去,时而仰望天花板眯眯蹬蹬……不一会,传来轻轻的呼噜声,我扭头一看,大白天的,这丫头趴在桌子上睡着啦。我轻轻抽过本子,上面涂抹得一塌糊涂,只留下一串口水和几个句子“大地苏醒,春光明媚,和风熙来,柳絮横飞,小虫呢喃,鸟雀啼鸣,心旌荡漾的我徜徉在校园里,青青原中草,琅琅读书声……”

我笑得泪水顿作倾盆雨,嗝儿更似连环雷。小羽被吵醒了,得意洋洋“这个开头咋样?”

“呵呵,i服了u!入选优秀初中生作文没问题”

“你讽刺我!”她羞愧难当,一把抢过本子。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这是挤牙膏还是挤牛奶啊,你不但有阅读障碍症,还有写作障碍症呢!这两症一般是并发症,中学语文教育后遗症,先天性的,没得治。”

“你瞧不起我!”小羽两把将稿子撕毁了,杏目圆睁。我好言相劝“你不适合吃这碗饭,这样写下去,非写成主旋律作品不可,含泪大师后继有人啦。”

“我就主旋律了,咋啦?”她斜吊着眼。我耐心说“不是不好,吃这碗饭的人太多,咱就不能发扬点风格吗?脑残也得就业嘛。”

“确实拧巴(注拧巴,北京方言,此处指别扭,蹩扭。)了,打油诗似的。”小羽读了读自己的大作,不好意思挠挠头,“那你说我适合写啥?难道让我写月朦胧鸟朦胧燕儿在林梢聚散两依依啥的?也忒肉麻了,都是老一辈资产阶级的矫情啦。”

“高!那属于农耕文明向前工业文明过渡时期小知女子的温馨** ,你这个新新人类就别掺和啦。”我安慰她,“尾巴有长短,术业有专攻嘛。您呀,不适合吃这碗饭,赶紧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别为我瞎操心啦。”

“我不操心行吗,现在咱俩都没进项了,喝西北风啊?”小羽忧心忡忡。

“老公吃不上饭的时候一去不复返了,你就放心。”我兴致勃勃踌躇满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没金刚钻,咱还不揽这瓷器活。老公这姓儿就好斗,没挑战性的事儿咱还不来劲;老公这脑子,属于海绵型的,只要死命挤,里面总会冒出泡泡来。其实我已经有主意了,都搜集一些材料啦。”

“写啥啊?”小羽很惊喜。我在屋里走来走去,摩拳擦掌“具体你就别管了,这回老公是豁出去了。你就等着点钞,弄不好小富即安,弄好了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太好啦。”小羽喜上眉梢,“老公,咱先买房还是先买车,还是一举两得啊?”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做信心爆棚状抑扬顿挫“面包――会有的,鸡蛋――会有的,大米――会有的,咖啡――会有的。”

小羽嘴一噘“也就一温饱,小富即安都算不上。你这人咋这么没起子(注没起子,北京方言,指没出息,没追求,没见过大世面。)?”

“还没说完呢。”我拍拍她的肩,镇定自如状,“放心,当温饱成为过去,人们必将开始新的追求。”

小羽厉声喝道“我在这呢,你还要追求啥?”

“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眉飞色舞起来,“咱要是有了钱,吃烤串吃一串扔一串;咱要是有了钱,炒蛋饭一次搁两勺油两个鸡蛋两棵葱;咱要是有了钱,坐公交坐地铁一次刷两次卡,前门一次后门一次;咱要是有了钱,咱一次用两个‘杜蕾丝’――这个就算啦。这叫啥,这叫烧包!”

“这不叫烧包,叫发烧。”小羽摸摸我的脑门叹道,“瞧您那点出息,也就适合在你们村里混。”

“非典”余威尚存时,我就像震后余生的田鼠探头探脑出了门。我去各大书城看了看畅销榜,发现除了那本《梦里遗x知多少》的伪青春读物和《不到** 你别喊》的伪** 读物外,畅销书多为大众学术读物。我看了几本发现,只要巧于装蒜勇于装逼敢于拿读者当** ,凭我的知识结构也可以游刃有余地冒充一回大尾巴狼。这想法真** 。

除了网上大量资料,还用小羽的借书证去首图借了一堆书。小羽找到了新工作,我投入了紧张的材料整理和大纲编排。按我的计划,一个半月阅读整理资料,半月拉出大纲,余下三个月完成写作,赶在八月份交稿,争取十月份出版,春节前剩下四个月没准还能鼓捣出一本书呢。没日没夜的,小羽够粘人的,晚上这一段黄金时间基本无法工作,我敦促她回家住一段,周末相聚。我说这是为了早日过上幸福而糜烂的生活,小羽很有大局意识。走之前,买来大堆食品,冰箱塞得满满的,还约法三章一、每天早晚各喝一杯“三鹿奶粉”;二、每天工作不许超过十五个小时,至少每两天冲一次澡;三、不许给任何陌生人开门,出门不许和任何妖精搭话(超市餐馆公汽地铁等正当服务场所除外)。

忙得晕头转向暗无天日,除了认真执行了第一条,后几条都阳奉阴违了。小羽常来电话抽查,居于同城还以信件这种原始方式和我联系,通常是周一发出周五收到。距离被刻意制造出来,距离美产生了,小别后的相聚也就更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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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活着呢?”电话里的声音微弱,既熟悉又陌生,武彤彤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