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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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吉尔说的人世间最麻烦的两件事,同时让我给摊上了!
我焦虑我自责我便秘我口干目涩我期期艾艾我怨天尤人我想一了百了,2004年年底那几天我连续失眠,以致于我怀疑得了抑郁症。我对付失眠的方式不是借助安眠药,也不是以宿醉麻痹神经掩饰自己,而是和自己瞎折腾。我躺在床上不断给小羽发短信,最疯狂一晚上,连续发了上百条短信。抚今追昔感物伤怀,极尽丧权辱格巧言令色之能事,连“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万年修得一世缘一日夫妻百日恩,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样丧心病狂的话都说出来了,直到话费耗尽,植物一样地躺着。半夜终于收到一条回复“无病** ,听其言观其行。”
总算一丝抚慰,我爬起来散步去。我查看过抑郁症的资料,有午夜梦游现象属于典型的抑郁症症状,但那是无意识状态下的梦游,和我刻意而为不同。我还没彻底垮掉。
刚开始散步那两天我还像一个负罪在身的逃犯,被自责折磨得神经错乱,渐渐地有些麻木甚至本能的排斥,甚至转而享受起午夜漫步来。
午夜散步别有一番滋味。夏夜你被热风熨烫被蚊虫骚扰,聆听到夜虫快乐呢喃。冬夜则另一幅景致,有时寒风呼啸有时冷风习习,沉闷的建筑光秃秃的树木发出尖锐的呼啸或低沉的呜咽,路上的废纸或塑料袋被抛向天空或挂上树枝。偶尔看见一只流浪猫狗悄悄走过,都懒得叫一声。冬夜大多万籁俱寂,凄美而空灵,楼房立交桥灯光树木一切都凝固、幻化为冷色调的静默油画。寥寥无几的汽车或踩着积雪的行人无声滑行,愈加反衬出夜的寂寥。也许远处有几声酒鬼或野狗的嚎叫,顷刻被黑qq的夜吞噬,你便怀疑你置身于幻听。
踽踽独行于这样的夜里,你会倍觉遗世孤立形影相吊,但如果你的第六感不致于太迟钝,你会和一些神秘元素发生微妙的交流。它来自飘渺天空、坚实大地、幽邃深处和你的灵肉之身,用一种非语言的媒介物和你微弱地沟通呼应,让你莫名感动、感喟感伤或醍醐灌顶,俗世的烦扰杳然消遁。这一刻,生命是另一种存在。
依然有夜间游荡的俗物,诈尸一样将你从妙不可言的遐想中惊醒。朝阳北路和东三环东南侧距离京广中心不远处,一条幽暗的小巷里突然蹿出几条人影,吓得我灵魂出窍。本能以为是查暂证的,但她们浓妆艳抹妖冶无比,一看既属于被查又属于** 的。她们穿着厚厚的大衣,却敞开衣襟,露出一套开胸很低的短裙;她们胸部凸起本已不正常,还故意给你耸几下。她们以一种可笑的媚眼死死盯着我,矫揉造作念念有词。这几个活物身材异常高大,有两个颇为苗条。他们用绵绵软软娇娇滴滴结结巴巴的普通话说他们(她们)是泰国来的,价格可以商量,一阵搔首弄姿挤眉弄眼。奶奶的,午夜没撞见鬼,倒遇见人妖啦!
要不是我胃里空空如也,肯定翻江倒海当街飞流直下三余尺啦。他们(她们)人高马大人多势众更让我怀疑这是个** 打劫集团,恶心加上发怵的我拔脚就走。他们(她们)便连拉带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正焦急间,忽见远方一高大挺拔男子走来,我立马伸手摇晃。那男子走过来,居然是一年轻老外。
这帮人妖立马同时将新的猎物包围。除了“一百美元”,他们(她们)的英语我听不太懂,老外显然明白了他们(她们)的身份和商业意向,他满脸通红连连摆头“rry,iay(对不起,我不是同性恋。)”
这帮人妖不妥协,现场表演起来,一个露出半个胸部,另一个则将手伸进去捏揉,被骚扰的假装清高,躲闪中还伸出兰花指打了同伴一下,嗲嗲地“讨厌――!”
我鸡皮疙瘩从脑门生成,瞬间扩散到脚后跟。老外也很紧张,赶紧合力突围。这帮尤物开始减价,纠缠一阵无果,悻悻而去。妖口脱险的我和老外朝前走去,后边传来糙汉般嗓音的叫骂声“操你丫的,** !”
叫骂声确凿带有北方某地口音。td,这年头处女造假已经让人出离愤怒,连人妖都瞒天过海啦!出于阴暗的民族主义心理,我告诉好奇的老外那是一帮来北京讨生活的东南亚sheale(人妖)。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还有喉结。”老外说,他显然比我细心也比我有礼貌,他说,“我更愿意使用dyboy这个词。”
“有区别吗?”我还不知道这一茬呢。他解释,两者都是变性人,但sheale有贬义,听起来冒犯;dyboy是受尊敬的职业,一般特指泰国变性艺人。
算是长见识了,我问“听你口音,美国人?”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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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个玉树临风、英气逼人的小子,金黄头发干净的脸,剑眉下的眼睛像一对湛蓝色水晶球若隐若现,而始终微笑的嘴角同时传递出他的稚气和腼腆。难怪人妖们移情别恋呢。老外普遍比中国人抗冻,他穿着单薄的“阿迪达斯”套装,背着摄影器材包。我问他是留学生还是来旅游的,他说来北京工作,下午刚到。说话间已经到了“大冰箱”,我以为他住里面,他却说他住五道口,散步过来的,“五道口”发音很别扭。
“是的,我疯了?晚饭后出门,走到现在。”老外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我想去天安门。”
三九天的,连续夜奔六七个小时已经让我惊讶不已;三更半夜要去天安门又让我警惕起来――那地方是三更半夜去的吗,何况还是个背着相机、刚踏上中国土地的美国佬。他什么的干活?我佯作惊讶“你是个nightcreature(夜猫子)?”
他笑了“你说的对,我就是夜猫子,――你不也是吗?”
我讪讪一笑“我就住附近,我失眠了,出来散步的。”
“唔――半夜散步一定很有趣。”他心照不宣地点头,又问我咋去天安门。我说现在太晚了,说不定关闭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说他次日不上班,问我附近有啥有意思的地方。我一脸坏笑,暗问是不是找性工作者,他满脸通红,连连摇头。我就说这附近有北京最有名的酒街。
他喜出望外地跟我向三里屯走去,就凭这一点,我敢判断他的确刚来北京。这一带常遇老外,很热情,陌生人也打招呼,有很多机会和他们交谈,都是短暂的泛泛而谈。如果是游客,他们的热情仅仅出于礼仪;在中国待过的老外,对陌生人又有几分戒备。
“我叫丹尼尔,丹尼尔・西蒙。”他主动向我伸出手。我不得不仰视接招,这感觉真td不爽,我自我介绍后说“傻高傻高的啊!”
他没听懂汉语,但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笑笑“我六英尺一英寸,二十五岁。”
我忘了换算单位,但目测这小生一八五左右,看上去还要小两三岁。我问他什么的干活,他说他是软件工程师。这职业挺时髦,我夸他“,yourock!(哇,你很牛啊!)你啥学校毕业的啊?”
他报出的大学名字把我镇住了,那是全世界理工学生顶礼膜拜的圣地。无数引领潮流的“奇技淫巧”都与这所顶级名校有关。我对理工科高材生向来青眼有加,何况这如雷贯耳的名字。现代科技日新月异,人文科学却近百年无大师了。如果他是哈佛耶鲁哥大什么的,我肯定不会一惊一乍的。我说你的母校就是中国的清华。丹尼尔知道清华,他有两个清华背景的同学,现在美国大公司编程,他觉得他们也很牛逼。对于我把他的母校比成中国的清华的阴暗心理,他一点没察觉,只是说“我只听有人把清华比成我母校,嗯,有意思。”
我又问了他的文化渊源,丹尼尔说他是当年“五月花号”(注“五月花”号(theayfloer),英国第一艘载运清教徒移民驶往北美殖民地的船只。1620年9月离开英国,12月到达普利茅斯,抵岸时船上共有一百零二人。)船上一位新教徒的第十五代孙,拥有英国挪威德国和爱尔兰血统,我笑不错啊,有杂交优势!你的祖国是世界上所有被自己祖国抛弃的人组成的一个强大国家。丹尼尔纠正说早期是这样的,现在很复杂。从京广到三里屯这一段路步行大概要半小时,我们就这样不着边际的闲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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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三里屯像宁静大洋里一个香艳而迷醉的漩涡,夜猫子们寻着腥味从四面八方被吸引过来一醉方休。此刻,方圆一里温柔乡里人声鼎沸,越走近越酒气冲天,霓虹灯都像喝高了摇摇晃晃光怪陆离。醉醺醺的饮客进进出出,小贩酒托皮条客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性工作者们流莺一样搜寻男人的把柄,以填塞她们欲望的漏洞。我提醒丹尼尔不要搭理这帮人,但丹尼尔总会接下他们硬塞的卡片,愧疚地对他们不停“rry”,如果不是我保驾护航,除非他是超人,不被拉进黑店狠宰一把才怪呢。
好不容易摆脱同胞的围追阻截,忽然从黑咕隆咚角落处跳出更为黑咕隆咚的一团,细看一口白牙跳跃才知是一粗壮黑人。他异常热情地和我们搭讪,丹尼尔出于礼貌回应着。黑人站在黑处说的又都是黑话,我愣了,但从他边说边四处观察的紧张神色已心知肚明――这黑人朋友是到天朝之国捞偏门来啦!
丹尼尔对黑人的好意一一谢绝,他却不屈不挠,甚至要求留下手机。丹尼尔没手机,黑人又打我的主义,我不客气地说不好那一口,并暗示本大爷是地头蛇。现场交易是没戏了。黑人写下了自己的电话,把纸条塞给丹尼尔“万一需要,就找我。”
我们匆匆离去。十分钟内又遇到两拨黑人贩子,就td跟遇上了黑人伏击小分队似的。突围后,丹尼尔说这些黑人操非洲口音,卖的大麻** 可卡因海洛因应有尽有。丹尼尔拿出一部很专业的相机,对着酒或酒里的表演时不时来上一张。随后我们挑了一家僻静的酒,坐了下来。
我们继续东拉西扯聊起来,谈起美国大片、网络经济、nba等。说起中国的飞速发展,丹尼尔说他一下飞机就感觉到了,到处高楼大厦建筑工地,人们穿着光鲜脚步匆忙。我难免有些得意,我说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要不了几年就赶超你的国家了。丹尼尔问了问中国的gd年经济增长率,拿出纸笔唰唰唰列了个数学等式,几笔就算出来了,他说中国还有二十三年就可以赶上美国。同时,他给出了三个前提一、目前中美两国gd的数字真实可信;二、未来两国增长率保持不变;三、两国货币汇率保持稳定。
我暗叹这家伙真叫逻辑先生。干了几瓶我推荐的青岛啤酒,扯起了政治,当然不是中国政治而是美国政治。丹尼尔自称保守自由派,他不喜欢克林顿,他说这家伙上半身才华横溢,但管不住下半身,是个“satiableziergateresident(喂不饱的拉练门总统)”。
我问现在这个boyresident(牛仔总统)怎么样,他连连摇头,连称他为“oron(** )”“idiot(傻瓜)”“donkey(蠢货)”。他对小布什有着强烈的厌恶和智力上的优越感。我说小布什怎么也是耶鲁学生啊,丹尼尔说因为他家族势力太大,他尽得c分,勉强毕业。我感叹,原来贵国也有腐败啊!他坚定地点点头。我又问,那个记者吃了豹子胆敢曝总统的光,就没个相关机构管一管?他说美国媒体号称第四权利,而且全是私人的――宪法为了防止政府操控舆论,禁止政府拥有媒体。我想这话靠谱,他们连武器都可以私有,何况媒体。
仍作百思不得其解状“那还不得乱了套啊,逮谁灭谁。”
“放心,如果有谁滥用新闻自由,自然有严重后果,美国有《新闻法》等法律。”
我还不服气“‘voa’(美国之音)什么的干活,那不是政府的吗?整天给咱们添乱。”
这大名鼎鼎的电台他居然闻所未闻,马上到门口电话亭给做电视台主持人的老爸打电话核实,得知“voa”是政府的,但只对境外播送。
尽管丹尼尔很讨厌萨达姆,还是反对伊战,他说布什政府没拿到有力证据和联合国授权就动武,是非法的。对这点我持保留意见,我提醒他,很多伊拉克人认为萨达姆政权本身就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引入李皓的例子暗讽他是联合国迷信者。丹尼尔有些语塞,他第一次用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也许。”
这时丹尼尔问我是干嘛的。我慌了,胡诌开了,我说我是个德育工作者,还杜撰了个词汇“oralstructor”,发音有点像“** 导师”。罗伯特不明白这行当什么的干活,问我是不是宗教或社区工作者。我说不是,他愣了,我煞有介事“这可是大学问,就是,咋说呢,就是教育别人学乖,自个儿好在他们背后鼓捣。你老实巴交了,我为非作歹的几率也就大多了。”
说完,我半是公公半是公鸡一样唧唧唧咯咯咯地笑起来。他似懂非懂,纳闷地看着我,我就说“对了,就像你们的牧师一样的干活,以上帝的名义让别人放弃庸俗的生活,自己却在为此奋斗终生。”
丹尼尔看着我笑,就像洞悉了我的秘密,忽然他以肯定的语气问我“你没结婚?”
“你咋知道啊?”我问,丹尼尔反问“有太太还半夜出来散步合情理吗?除非她不在这个城市。”
我笑了,他又问我有女朋友吗,我面露忧郁地点头,说最近有点烦。丹尼尔说他的女朋友也在和他闹别扭,不停摇头“女人就是troubleaker(麻烦制造者)。”
我们并没详谈女人,只是拿起酒杯相互一碰,英雄互惜惜。
老外玩酒与众不同,他们不守在一家酒喝,而是每家喝一点。丹尼尔也这样,一想挺划算,就一路喝过去。喝了三里屯北路,还去了三里屯南街和南三里屯。这里僻静多了,我想起痞爷的酒,过去一看,停业整顿啦!莫非小羽所言不假,他老人家真的吃软饭啦?
醉醺醺的我们不停讲笑话,就像多年老友重逢。这感觉真奇怪。分手时,互留电子邮箱。步行到我楼下,丹尼尔羡慕地说“位置不错,去酒方便。”
我说有机会过来咱们接着喝。丹尼尔连说好,再次和我握手“太高兴了,今天是我来中国的第一天,你是我来中国后认识的第一个中国人。认识你很荣幸。”
“还有几个泰国朋友呢。”我补充道。丹尼尔笑了“千真万确!这个夜晚太美妙啦。”
几个性工作者从树阴下迅速包抄过来,急着给我们送温暖,一看,内销和创汇都没戏,知难而退。为了给丹尼尔省钱也为了给老洪介绍生意,我促成一小笔外贸。老洪启动汽车时,丹尼尔看看性工作者再看看我,做了个鬼脸“祝你好运!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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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自忖我和小羽的事情。有一点确凿无疑,一个女人有权要求男人给她一个窝,不求豪华,但求安稳。我这动荡不安的生活,谁粘上也不踏实。
的确,从经济学角度衡量,码字大约是这个国家最不划算的行当。辛辛苦苦写出书来了,盗版的直接拿去换钱;你辛辛苦苦写出稿子来,报刊网站拿去就用。偶尔发现几篇,我室友的朋友也发现了两起,远在成都的姐姐的同事居然也发现两起,都是大报刊。全国几千份报纸几千份杂志,你根本就不清楚被侵权了,能用你名发表就算给你面子啦。偶尔发现了,哪怕是两年前的事,对方也会说找你找得好苦啊。
是啊,小羽说得有理,我写不动了咋办?假定我能活八十岁,人生也快过半了。反省起我这悲剧性的前半生,居然跟我迷恋文字如嗜痂成癖有关。安身立命的专业明明是英语教育,却偏偏靠汉字谋食。这个国家古老而古怪,母语居然成了弱势语言。把所有码汉字的磊一块,也没一个愚老大块头大。别说李皓那样的职业翻译,就是当一中学英语教师,也比这行当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