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3)

我在北京有张床 李波 3764万 2021-04-16

1

天宝的出版社办公楼更像一座中学行政办公楼,五层青色楼体,窗户上七零八落地挂着空调排气扇。北大毕业的天宝看上去四十上下,西北人氏,高大清瘦,一表人才,但脸色惨白,嘻嘻哈哈中透着忧郁气质。他烟瘾太大,我一进屋就被呛得咳嗽起伏,眼泪横飞。天宝开玩笑“要不你也来一支,以毒攻毒。”

“我早就戒了。”我连连咳嗽,用手捂嘴。

天宝笑“不至于?你在那书里不是老烟枪吗?”

“瞎编的。男主角不是叼支烟就是举着酒瓶子,不是脸上一刀疤,就是肚皮上一枪眼,要么** 上挂一盘葵花籽,那是很老派的写法了,想改――来――来不及了。”我边咳边说,“只要你成功戒烟,一闻这味儿,简直要命。”

“我咋老戒不了?”天宝灭掉烟头,起来打开窗户透气,用纸杯给我倒水,问,“说说你咋戒掉的?”

“毅志加理智,早期革命者的意志加上当代菜农般的理智。”我说。

“我还不如一菜农?”他大笑。

“你们这些北大人,都想着大事呢。”这句话精确击中了北大学子独特的智力牛逼感。他笑“得了,一见面就拿哥们开涮。”

“对编辑大人大不敬,我也太放肆了。”我歉意地说。

“文如其人。我们说说稿子。”

“等的就是您的点化。”我毕恭毕敬。

“别别,我已经晕了。”他很得意地说,“你的稿子――”

……

落座一家烤鸭店后,天宝又控制不住地点燃烟,抱歉地说“对不起,我这恶习难改。”

“要说恶习,我比你多了去了。在社会上晃荡久了,难免。”我说,“基本循规蹈矩,间或作奸犯科,不过坑蒙拐骗的事儿――跟咱无缘。”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看上去没那么――嗨,我该咋措辞呢?”

我一脸诚恳“尽管说,我这人,您说我好我不自在,觉得你虚伪;您拿我开涮我特兴奋受用,流氓无产者都有点受虐狂。”

“呵呵,你倒放得开。”他抖了抖烟灰,说,“我见过很多作者,看上去都很萎靡,有些都营养不良。”

“这个正常,这勾当磨人,铁棒都磨成针,不来钱,畅销作家毕竟是极少数。”

“那你为啥搞这个?”

“无聊呗,受虐狂呗。我不靠这个吃饭,我从不挤牙膏似的逼着自己写,尽管骨子里也有强烈的名利思想。”我从服务员手中拿过菜单,转给天宝,“您点菜。”

征求我的意见后,天宝轻车熟路点了几个菜。他接着问“你咋弄钱呢?还从来没新作者请我来这呢,都是快餐啊拉面啥的。”

“嗨,瞎混呗,** 过很多事情――都是法律没明文禁止的。”

“呵呵,果然有前科啊!”天宝的笑声传遍了半个餐馆,其他人也开心地看过来。

“我的稿子就拜托您啦。”我给他添酒,拳头大的啤酒杯他一口干掉,连来三下,不愧西北豪饮客。

“尽量,我看了觉得没问题,但我只是初审,还得二审,三审,终审,你不知道,现在出本书麻烦死了,特别是小说。”

“特别是无名小辈。”我笑着补充,再给他添酒。

“可不嘛,我那里还堆了一摞,还有搁这快十年的呢。不信你待会去看看。”我连说我信我信,天宝接着说,“全国多少作者啊,少说上百万,个个自命不凡。僧多粥少,每年才出几本小说啊?现在出版社都是企业管理啦,首先考虑能不能赚钱,非常保守。这样一来,新人的书就更难啦。”

“那是那是。”我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样,待会回去我把你介绍给二审,留个好印象。马上就做总编助理啦,人挺不错。”

她叫任雅萍,挺漂亮的,说忙过这一阵专门看看我的稿件。

天宝把我送下楼,我拎着一瓶还未融化殆尽的冰镇矿泉水,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闲逛。多少年来,独自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一直是很吸引我的一件事情。那些新奇的街景、商店、千奇百怪的脸孔和任何突发事件都会引起一个外来客的求证欲望。在一家古籍书店,我看到著名** 话本小说《肉蒲团》和《蜃楼志》(注《肉蒲团》,又名《** 》,中国** 小说代表作之一,明末清初李渔(1611~1680年)著。《蜃楼志》,又称《蜃楼志全传》《情中奇》,清代较有影响的社会人情小说,愚山老人著,嘉庆九(1804年)刊本。)都是线装本,即使掏出这次北京之行的全部细软,也买不下来。趁着老板没缠上我,开溜。

2

忽然手机响起,武彤彤查号的。我说“我还能在哪儿,我在闲逛,满地找钱包。”

“建国门附近有个办留学学位和未婚公证的。要不我去你那儿?”

“好,我现在就往回赶。”

赶回招待所冲掉一身臭汗,打了会盹。房里无人,除了电扇声和窗外大树上断断续续的鸟叫和蝉鸣,甚为静谧。起床后我去洗衣房搓洗衣服,哼着歌“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望向孤单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

忽然一双手从后面搂住我,我头也不回“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你不是在唱歌吗?你还会粤语呢!是beyond的?”

“是啊,叫《喜欢你》。”我用粤语说。

“你喜欢谁啊?”

我笑而不语。武彤彤开始帮我洗衣服。我说“想当年,我就是从走廊歌星、洗衣房歌星、澡堂歌星走向酒歌星的,哥们有半年靠这个吃饭呢。”

“真的?啥时候?你还有这一手呐!”她好奇地问。

“就刚从深圳回老家那阵儿,晚上卖唱,白天写那本破书。”

“你还versatile(多才多艺)呢。”

“也就narcissistic(自恋)一点。”我谦虚地说。

回到房间,合力将衣服晾在窗户外的架子上。然后武彤彤坐到我身边,紧靠着我。磨磨蹭蹭一会,她有些慌乱“这是集体房间,随时有人回来。”

我起身将门关上,提心吊胆和她热吻。她动作僵硬,但饥渴和激烈程度让我非常吃惊。几分钟后,她很克制地停了下来。她说“这是危险作业,咱们出去。”

名校毕业证就是牛逼,不仅名字吓人,块头也比我当年那全国高校五百强的毕业证大多了――何况是学士和硕士两个呢,难怪放到桌上掷地有声,难怪公证处的人那么客气。一蟑头鼠脑的家伙看了看我,阴阳怪气地对武彤彤说“我还以为您是来办已婚证明的呢。”

武彤彤不置可否,笑笑,交钱,走人。我突如其来一阵怅然若失,松开武彤彤的手,默默向东单王府井方向一路逛过去,那时庞大的东方广场群楼还躲藏在高大的脚手架和绿色丝网后面,不时有扬尘泛起。我们逛商场、书店、古玩店、服装店。在东单一家小店,分别给对方买了一件衬衣。黄昏时分饥肠辘辘,返回驻京办吃川菜。

“北京太大了,我们见一面太不容易啦。”我说。

“是啊,都耗在路上了。”她也深有同感,接着建议到她学校附近找地下室旅馆,便宜多了。我说地下室有些可怕,让人想起法西斯秘密专政场所。我说起杨星辰的创业史。武彤彤说也不是想的那么可怕,多少留学生明星作家都住过,又亮出一招,“你不是想吃学生食堂吗?”

我抵不住诱惑“明天搬,今天的钱都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