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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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热得密不透风的晚上,我们正躺床上闲聊,突然一阵高吭的欢呼声、嘈杂声,接着就尖叫“成功啦!”“成功啊!”“牛逼――!”……
开灯,拉开门一看,人群纷纷逃难一样向街外跑去。我们也被挟裹而去。小区里、大街上已经人山人海,鞭炮声响成一片,礼花凌空璨放。大大小小的红旗晃成一片。穿着短裤、拖鞋、睡衣的人们疯了一样,叫着笑着哭着跳着跺着脚。光着膀子的男人们拍着胸膛,有人拿着脸盆饭盆拼命敲,有人在脸上涂鸦。人们甭管认识不认识就击掌拥抱,老妪们扭起了秧歌,老叟们则卖力地敲锣打鼓。
燕子的尖叫音频比其他人高了八度,跺脚的频率又比别人快了几分,很快,以燕子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圈子,磁场一样吸来越来越多的人,燕子就领着他们跳起来。憨豆如顺子、笨鸟如我也难看地扭起干瘪的** ,亢奋如** 的公牛。
随人流直奔天安门。京城沸腾如一锅熬开了的麻辣烫。大建筑流光溢彩,巨幅标语“2008,北京赢了”从楼顶垂挂到地面。越来越多的车流人流涌向天安门,许多人从车窗里探出身子,还有一个人站在轿车顶上,摇头晃脑地吹着喇叭。车到了东单开不动了,只好下车。
广场华灯齐放,高音喇叭一遍遍播送着主旋律歌曲。广场里里外外水泄不通,只在中间形成一块空地,大红大绿的人正舞龙舞狮,扭秧歌。几个大胆的青年攀到高处,挥动着国旗。每次翻飞都引来无数小国旗的呼应和排山倒海的欢腾。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摇动着小国旗,对着镜头泣不成声“咱中国人――,今儿个――,特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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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才回“家”,还没有从亢奋里清醒过来,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把我和燕子惊醒,她悄悄跑过来对我耳语“别吱声,查暂住证的。”
我们屏住呼吸,听见外面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我听见房东和他们周旋,被骂得狗血喷头,终于听见磨磨蹭蹭的开锁声,似乎开启一扇地狱之门。我们徒劳地躲到半堵墙后,一个联防看到惊慌失措的猎物,就像特务发现了地下党“他们在这!他们在这!”
几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联防随后进来,骂房东“咋没人?这是啥?”
房东支支吾吾“我以为他们出门上班了。”
我辩解“昨晚奥运狂欢,睡得死。”
一个警察进来,哼哼冷笑几声“嗬,混居,真行!”又命令拿出证件。
我和燕子都说刚来的,燕子还补充她爸爸也是警察。警察冷笑“警察的女儿更要守法。”
燕子嘟着嘴找出身份证,我一时忘了身份证在哪,把下岗证拿给一个联防。这显然夯实了他对我的藐视并骤然放大了n倍,下岗证被“啪”地扔到床上“谁稀罕这破玩意!”
我火冒三丈“你说话客气点,这是政府给我的!”
这厮眼睛一下睁得跟td牛卵子似的,又是张牙舞爪又是咆哮“找抽?”
这个家伙动手前,主子阻止了他。我突然想起身份证在那个大稿件袋,签合同时用了就搁那了。警察看了证件,说“来京一周内就得办证,跟我们走一趟。”
我有些急了,我可不愿意走他们走一趟,地球人都知道那里不好玩,没准站着进去躺着出来。我赶紧申辩我情况特殊,并拿出那份作废的合同,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警察只扫了一眼“这跟我们没关系。”
警察转身走了,几个联防马上过来推推搡搡,我想好好说几句,根本没戏。楼外的小空地已有几十个人,男女老少,形形** 。他们正分批被赶上几辆中巴。一群晨练的、遛鸟的小区居民在旁边指指戳戳,就td跟观赏一群珍奇动物似的。一老太骂“都跑咱北京干嘛来了?自己家里待着不行吗?”
一老头一脸正气纠正她“咋说话呢?北京是你家啊?人外地人咋就不能来北京?人要是在老家能吃上饭,谁爱来你北京啊?”
老太太抢白“我说说咋啦?我家被偷几次了,你没被偷过啊?连阳台上的肉和女人** 都偷。”
最后这句引起一阵哄笑,连我们这些臭外地的也跟着笑。很快被塞入车内,汽车和我们一样散发出臭哄哄的气味。有人偷偷拿出手机,刚喂了一声,联防过来就给那人一巴掌。中巴车在迷宫般的街区里开着,花容失色的燕子对我耳语“不会把我们遣返?”
我自我安慰“不会,也就补办个暂住证。”
旁边一人低声说“要遣送也先拉去筛一两月沙子,挣够路费了才把你弄走。我哥们就去过。”
燕子被吓傻了,嘤嘤啜泣起来。到一个基层专政机关,被赶入了铁笼子――留置室。不到十平米,至少塞进去二十多人,微弱的光线从铁笼子外房间的窗户穿透进来。不断有人被叫出去或拎出去,被塞进来或者扔进来,哭喊声叫骂声乱成一团。
突然一阵异常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一个男人被几个保安绑架似的拖进笼子,这男子还没站稳,几个保安劈头盖脸一阵暴打。这人年轻强壮,刚开始还可以抵挡几下,但面对橡皮大棒、皮鞋、皮带和拳脚的密集袭击,很快失去抵抗力。他惨叫着用双手双臂本能地防护着。他的防护捉襟见肘,护得了头护不了胸,护得了腹护不了背,护得了上身护不了下身,甚至连他强健的防线――双手双臂本身也被摧毁了。保安一面打一面骂“** 你妈,你牛逼!我看你牛逼!”
这人忽然栽到在地,在持续的殴打中扑腾着哀嚎着。他的哀嚎并不尖锐,就像一种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幽深低沉毛骨悚然。笼中人四处躲闪,挤成麻花。几个女人捂面大哭。燕子狠命攥住我胳膊,发出绝命的尖叫,仿佛挨打的是她。攻击持续着,我清楚地听到大棒、皮鞋、皮带和铁拳的凛凛威风。皮带哗哗作响,大棒和皮鞋的攻击声低沉坚实却更具杀伤力,每一下都将那人重创一次。我离猎物最近,无路可退,有好几次,这些武器距离我的面部只有一指远,气流飓风一样滑脸而过。我的面部神经不停痉挛,我的双腿有些颤抖,我的神经就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弹弓,我已经做好了享用皮肉之苦的准备。
几轮密集攻击下来,壮汉皮开肉绽,成了血肉模糊的怪物,他躺在充满秽物的地板上不停挣扎着动一动,以改变身体姿势来减轻肉体疼痛;他那低沉而毛骨悚然的呜咽,既像对死神召唤的抗拒,又像自暴自弃的诅咒。没人敢帮他,每人都在恐惧自己是不是下一个。最终,两女人战战兢兢地掏出手纸偷偷扔给他,他没擦脸上的血迹,而是接着从嘴、鼻孔里汩汩而出的血、鼻涕、口痰和唾沫混合物。
从保安上气不接下气的打骂声中,得知这是个偷自行车的。可能是打累了,保安一人给了这个猎物最狠的一击,罢手,骂骂咧咧扬长而去。这帮联防,昨天还和满街的民工一样,今天换一身皮拿几百块赏钱,陡变禽兽蠹役,对付起从前的自己来,就跟td杀父之仇似的。奴隶真td比主子严厉。这时候,你不得不对该死的人性充满了绝望和诅咒。
至少过了一小时,我被人领了出去。在另一间办公室,我和几人按编号走过去,被要求在一张如x光黑色胶片上按手印。我陡然紧张,斗胆说“我又不是犯人,凭啥按?”
警察“少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