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3/3)
“只要不是娄阿鼠就行。”白凌志搬起一摞沉甸甸的书,开玩笑,“秀才搬家尽是书啊,你是一只爱读书的老鼹鼠,掉进书箱里咬文嚼字啦。”
白凌志和我颤颤巍巍地将一只皮箱、一只大纸箱和一堆床上用品搬出地下室,我就像一只久未露面的田鼠战战兢兢地冒出地面来。天空蔚蓝,初冬的暖阳懒洋洋地拍打在脸上身上,阴霭蒙尘的心里投射出一丝光亮,湿漉漉的毛衣上蒸发出淡淡的白气,骨子里湿润而温凉,犹如一些春天的种子要从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
在门口理发店,女老板问我“这就走啦,刘晶欠你钱不要啦?”
“坏账处理啦。”我一挥手,“不是我运气差,而是她运气好。”
轿车小心翼翼地驶过两条狭长的小街,汇入车流汹涌的三环,飞驰起来,将我狼狈不堪的生活狠狠抛到后面。团结湖小区带电梯的狭长板楼和我栖身的地窖头上的那栋庞大的塔楼一样,建于八十年代末期九十年代初,在北京随处可见;和新建的高楼比灰头土脸,和老式矮楼比又气势不凡。
三室一厅,两大间分别住着x城来的两对夫妇。我被分配在最小一间,五六平米,除了家具转个身都困难,却也紧凑。我最满意的是那个床垫,虽然旧了,毕竟货真价实弹簧床垫,和我那不知道装着黑心棉还是狗肠子的简易床垫相比天壤之别。我美滋滋地洗了个大半年都没洗过的免费热水澡,将一大堆脏衣服臭袜子往免费的全自动洗衣机里一扔,再免费烧了一壶开水,在免费的白瓷杯子里泡了一杯免费的绿茶,然后四平八仰躺在这个免费的床垫上,耳朵上塞上随身听,那感觉就td禁城里金銮宝殿上的皇阿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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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峰期的北京公交既可以把男人挤阳痿,还可以把男人挤勃起;高峰期的地铁更厉害,既可以把女人挤流产,还可以把女人挤怀孕。即使你一番搏命挤上去,还有更多的烦扰等着你。旅客的逞强斗狠已让你触觉麻木不仁,丐帮和流浪艺人的猖獗又来摧残你的视觉和听觉神经。好几次刚把镶嵌在怀里臭哄哄的脑袋搬开,站直了七零八落的身子,忽然人群闪开,一个乞丐在滑轮木板上半滑半爬穿行而来,他断了的下肢露出来,发炎了流脓了,让你试图保持的清晨好心情瞬间土崩瓦解。你刚发善心打发了这位,又一阵胡琴声悠扬传来,哀婉悲苍。随后,一个衣衫褴褛眼里白多黑少半睁半闭的盲人在车厢里唱起了信天游,神情悲恸欲绝,豆大的眼屎摇摇欲坠。一脏小孩一手牵着老汉导盲,一手举着空碗伸向乘客。这个不要紧,要紧的是高亢的哭丧般的歌声,听得你毛骨悚然。一个糙汉实在忍不住了,骂了一句“** 的,有完没完?欠揍啊?哭丧自个儿家哭去!”
老头立马即兴唱上了“一个北京人啊,欺负一个陕北残疾人啊……一个北京人啊,欺负一个陕北残疾人啊……他要打死咱革命圣地的残疾人啊……”
翻来覆去唱了好几站,没人敢吱声了,终于一个女人忍无可忍了“老人家,别唱了!烦不烦啊!”
老头接上“两个北京人啊,欺负一陕北残疾人啊……两个北京人啊,欺负一陕北残疾人残疾人啊……”
闯了祸的男女赶紧申明自己不是北京人,老头很有纠错精神“两个外地人啊,欺负一个陕北残疾人残疾人啊……他们要打死咱革命圣地的残疾人啊……”
没人再敢充好汉了,耐着性子听着,或捂着耳朵打盹。民间艺术家直唱得惊天泣鬼断人肠,直到那个大空碗装满了,小孩一声“爷爷下车啦”,老头才谢幕,乘客宛如死里逃生。
其实在“书虫”公司也无所事事,那些文案宣传搞书评读者调查表,或者网站栏目设计、上传内容啥的都可以边玩边出活。大多数时间要么在网上闲逛,要么和同事海阔天空。
和我签合同的出版社离“书虫”公司几站路,我利用午饭那点时间,匆匆赶去。责编何欣和陈珂说的条件,和其他出版社没啥区别,但要求删除有密集性描写的那几个情节。
“删不得啊删不得,再删成太监啦。”我哭丧着脸,“不过几段意识流,也是卖点嘛。”
“太监才安全呢。”何欣嘿嘿一笑,“我这个过来人都觉得太黄了,而且那几段意识流手法并不高明,弄不好终审节外生枝。”
陈珂的说法更有说服力“既然书里的主人公在大多数时间内都是** ,最好不要破坏他的形象,别弄得一转眼就跟西门庆似的。”
争辩是徒劳的,同意了。合同已经拟好,我连浏览的兴趣也没了,麻木地签字画押。她们说春节前这一段是淡季,书在节后出,武汉订货会。我眼睛一亮“我有亲戚在那儿呢。”
何欣说“那你可以跟发行部的人一起去,对宣传你的书有好处。”
我说“路费给报销吗?”
陈珂笑“你还真精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