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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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的年终钟声匆匆敲响,不觉我这个异乡人在北京苦撑快一年。圣诞节前两天,我给康妮打电话,她已到外地采风。按她的意思,我通过特快专递将两盒美国dove(德芙)和hershey(好时)、一盒意大利的ferrero(费列罗)巧克力送到她的写字楼。圣诞节我是和李皓、杨星辰一起过的。
我以邮件群发的方式向一些朋友致以问候,大多得到了回复。“纽东方”的牛胖子已经牢牢站稳了讲台。不出意料,杨涛女友茵茵才过去几个月,就和一个韩裔美国人好上了。杨涛在国内炙手可热的北京户口到那儿失去了意义。武彤彤回寄了一张电子贺卡,干巴巴一句“圣诞、新年快乐!”
公司大赚了一笔,在一家五星级宾馆辞旧迎新吃喝玩乐。我抓住一个和刘显聪同蒸桑拿的机会向他提出了辞呈,他有些吃惊“是不是嫌工资太少了?”
我赶紧说我是愧对那工钱,除了混吃混喝根本帮不上忙。加薪我有愧,减薪你又不安。刘显聪想了想,使用一句格式化辞令“那也好,你应该有更好的空间。”
好在刘显聪答应我可以住到春节前,我暂时不用顶着凄厉寒风去找新的容身之所。我按出版社的意思赶到位于幸福村的排印室监制,我又兴奋起来。
设计师是个时尚小子,前几个设计我都不满意。他看了故事梗概,让我描述一下。我皱着眉头,伸着指头说“表现出小人物的撕裂感,绝望感,扭曲感,一无所有感。这么跟你――你本来好好的,可是一夜之间腐败被告炒股被套赃款被盗老婆被撬伟哥失效有理也被送去劳教……”
“有这么倒霉的吗?都成落汤鸡啦。”旁边一女孩忍俊不禁,我果断地说“就这么倒霉,迦寺铮÷涮兰Γ烤湍且馑迹徊锌岬南质蛋敫鼍饴铮±潜返烩觯车槐氨桑铝鞯幌伦鳌!
“落汤鸡落汤鸡……”设计师哭丧着脸默默念叨,突然站起来激动地说“人体,用一个剥光了的人体。”
“那像啥话?”我懵了。设计师说“您放心,我们不会用正面,用侧面或背影,扭曲的,焦灼的,撕裂的,就你说的那感觉。”
我一琢磨,越来越觉得这主意不错,但新的顾虑又来了“出版社会通过吗?色情啊!”
设计师满不在乎“现在人体艺术都臭大街啦,只要我们把握住色情和艺术的界限,应该没问题。”
“咋把握?都光着** 。”我疑虑重重。
“理论上说,引起美感的就是艺术,引起邪念的,色情。”
“瞎掰你,啥美感邪念?据我的经验,这两种感觉压根就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就是您的问题啦,定力不够。”设计师笑,“放眼一片青草,诗人看见春天,牛羊但见饲料。”
我一想也是,就说先设计出来看看。上网搜,很多图片都不错,但绝大部分是西方人。设计师灵感突发“要不就拍您?反正是您写的。”
“no!no!no!”我脑袋摇得像杂耍艺人的拨浪鼓,“除了台湾那个李疯嗷,还没哪个华人作家这样出位,而且――我也不够健美,不够生猛。温良食草民族嘛!”
设计师看看我“你是单薄了点,请个模特。”
“要不你客串?”我怂恿道,设计师拍拍自己大肚皮“哈哈,我倒想,您看这,像西瓜还是像鸭梨?”
于是,去找一个愿意** 衣服面对镜头的健美志愿者就成了当务之急。我异想天开地就近上街狩猎,这感觉** 又别扭。我蹲守街边观望,第一拨人从我身边过去,有两个身胚还不错,我偷偷咯咯笑了一阵,向他们挥挥手,他们停下来看着我,我吞吞吐吐“你们愿不愿意帮个忙?”
“啥事儿?”一人警惕地问,我嘴巴突然不听使唤“唔――到三里屯酒街咋走?”
“‘京客隆’那里拐弯直走,十多分钟。”他们指着前面。道谢后我假装朝前走了几步,在商店里躲了一阵绕回来继续原地蹲守。远远看到几个戴着安全帽的民工走过来,尽管穿得比较厚,我依然可以看见灰扑扑脏兮兮工装下挺拔硬朗的身板和胀鼓鼓的腱子肉。我硬着头皮过去拦他们,几人惊慌失措,一人转身就跑。我和颜悦色“别怕,我不是找你们麻烦的,是给你们找活儿的。”
几人迟疑一下,叫回逃跑的人,狐疑地看着我,我夸他们长得真结实啊!领头那人很有面子似的“老板,咱就是卖劳力的,日晒雨淋咱不怕――就怕打雷。”
“这活轻松,不日晒雨淋,也不被雷劈。”我说。他们立即眼里发光,一人腼腆地说“哎哟,咱能找到这么好的活哩。”
我就腆着脸给他们说我是一杂志的,想拍点男性人体,他们似乎有些不明白,我就扬起胳膊,鼓起并不存在的肌肉“展现劳动人民的健美。”
他们就像发现金元宝似的,头儿兴奋地说“原来是照相啊!这活儿好,新鲜又轻松。老板,您别看咱庄稼汉没文化,咱见过世面,咱还上过电视台呢,说咱是光荣的首都建设者。您别看北京人那么牛,不待见咱,真离了咱们他们没得吃没得穿没得住,奥运会也没得开。北京人,咱说啊,就一个字――懒,光说不练假把式。”
他意识到口误似的讪讪一笑“您不是北京人?咱大老粗一根肠子通――说话直。”
“咱也和你一样,外地人。你们搞物质文明,咱搞精神文明。”我打消他们的顾虑,“不过,咱话还没说完呢,活儿就是拍照。咱也一根肠子通那儿,直说了,拍照时得把衣服脱了。”
头儿连连点头“那没问题,咱干这活,一开春就光膀子。咱高空作业,热死人哩。”
我终于说“光脱衣服还不行,还得把裤子也脱了,连裤衩也没有。”
“啊?那不成了火腿肠啦!”几个人大笑,笑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领头凑近我,露出严重氟化后又被长年累月纸烟和残余食物覆盖的焦黑牙齿,低声说“不瞒您说,咱在家光腚,外面可不行,咱是庄稼人,您这钱咱挣不了啦。”
说完,他们呼啸而去。第二拨几个人把我当成了疯子,我话还没有说完,扭腿就跑。一大汉勃然大怒“你丫欺负银(人)还是有病?欠揍你?”
我可不想满地找牙,赶紧道歉溜之大吉。只有一个民工提出了一千大洋报酬、而且用树叶抹布什么的遮挡私处,被我断然拒绝了;他减到八百,我还是拒绝了“这是很高尚的工作,无价的!最多给你二百。”
他怏怏离去,一步三回头,我觉得有戏,就追过去。这人飞奔起来,很快消失在路口拐角处。在行人的注目下,我气喘吁吁地走到街旁花园坐下来。
到哪儿去找这个志愿者呢?李皓、杨星辰和我体型类似,牛胖子更适合给垃圾食品打广告。于江湖和胡蒙倒是膘不肥体且壮,尤其胡蒙堪称标本。先给于江湖打电话,碰巧他为《人精》拉投资去了广州,但了胡蒙的新号码。
依然在躲债的胡蒙对陌生来电很警惕,听了我的声音才吭声。先试探着问他那个封面创意咋样,他直夸是天才的创意“这是个重磅炸弹啊,当初我那个噱头弄糟了,一败涂地。当初李疯嗷就裸体上阵,正面照片,连把柄都一览无遗。就这一招,赢得了无数女读者的心,――其实他那玩意挺猥琐的。”
“是啊是啊,比你差远了。”我接着夸他身材如何健美,就跟秋天稻田里的青蛙似的,设备闲置简直就是极大的资源浪费。他警惕起来“你啥意思啊?”
“你不是公开说自己也算一美男,气质好,身体有型,准备进军娱乐圈吗?”我释放糖衣炮弹,“你能不能为了艺术献一次身啊?我想上,但摄影师说我不够健美,哥们首先就想到了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不合适?我也就那么一说。”他呵呵笑起来,我接着忽悠“这是战略储备啊,没准哪天就用上啦。人生如戏,谁说得清明天呢?”
他扭扭捏捏一阵,答应了,惟一要求是别露脸和把柄,毕竟还债务缠身。我保证有专业摄影师和专业电脑设计师,可以技术处理。他迫不及待“啥时拍啊?”
“现在就来。”
“没问题,我洗个澡就来。”
“丑话说在前面,没报酬,做义工,免得您有卖身的顾虑。当然,书卖个一千万,付你百万肖像版权费。”
他哈哈大笑。赶紧找摄影师,和我一起采访滚爷的摄影师小袁脱不开身。我狗急跳墙找到康妮,没想到她比我和胡蒙还兴奋“这事儿也算一文化事件,值得记录下来。”
“可模特是男的。”我摊牌了。